城读 │如果失去栖身之地，一切将分崩离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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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失去栖身之地，一切将分崩离析

驱逐使许多人的贫穷成为一些人获得暴利的来源。

Matthew Desmond，2016. Evicted: Poverty and Profit in the American City, Crown Publishers.

马修·德斯蒙德著，胡䜣谆、郑焕升译，扫地出门：美国城市的贫穷与暴利，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8.

美国哈佛大学社会学家马修·德斯蒙德德于2016 年出版《扫地出门：美国城市的贫穷与暴利》一书。他从密尔沃基（Milwaukee）住房租赁市场的驱逐现象入手，分析美国城市贫穷问题的根源，通过驱逐，许多人的贫穷成为另一些人获得暴利的来源。

密尔沃基是一个相当典型的美国中型都市区，拥有相当典型的社会经济状况和住房市场，以及相当典型的租房者保护措施。密尔沃基被公认为多元复杂问题并存，例如犯罪、种族隔离及此处美国黑人的严重低收入。在研究过程中，德斯蒙德居住在其中的两个贫民区，分别是南边的拖车营和内城的北区，贫困黑人和白人群体均有涉及。

这些地区的房子非常老旧，设施条件极其糟糕，但房租却普遍很高。那里的租户基本靠着微薄的收入维系度日，有服务员、护士、残障人群等。就在这样的情况下，他们还要担心市政府什么时候要整顿重建这些地区，这意味着他们将真正流离失所，无处可去。

德斯蒙德讲述了密尔沃基最贫穷的社区8个边缘家庭的故事。arleen是一位单亲母亲，她试图用支付破旧公寓月租剩下的20美元来抚养她的两个儿子。Scott原是一个性情温和的护士，因为止痛药上瘾丢了工作。Lamar，一个失去双腿的残疾人，需要照顾满街男孩，想法设法摆脱债务……所有人几乎把所有的钱都花在房租上，还是无法按期交租。

这些家庭的命运掌握在两个房东手中：一个是谢伦娜·塔弗，曾经的学校教师，后来成为了内城企业家；另一个是托宾·查尔尼，经营着密尔沃基最糟糕的拖车营地。对于房客，喜欢者有之，厌恶者有之，但是正如谢伦娜所说，“爱付不了账单“，她在圣诞节前夕采取行动驱逐了Arleen和她的儿子。

以密尔沃基为例，驱逐现象有多普遍？其后果是什么？谁被驱逐了？如果贫困家庭在住房上花掉大部份的收入，他们不得不舍弃什么？

1 / 8的密尔沃基租房者在接受调查前的两年里经历了至少一次强迫搬迁，包括正式或非正式的驱逐、房东丧失房屋抵押品赎回权或被认定为不适合居住的危房。

其中，将近一半的强迫搬迁( 48 % )属于非正式驱逐：未经法院处理的、未记录在案的驱逐，例如房东付钱让你离开或者雇几个壮汉把你扫地出门。正式驱逐不相对较不常见，占强迫搬迁的24%。还有23%的被迫搬迁是由于房东丧失房屋抵押品赎回权，剩下的5 %是因为房屋被认定为不适合居住的危房。

换句话说，对于通过司法系统执行的每一次正式驱逐，还有两次驱逐发生在法院范畴之外，没有经过任何形式的正当程序。驱逐通常与居住不稳、不符合建筑标准的住房、邻里质量下降，甚至失业联系在一起。

驱逐法庭记录提供了城市正式驱逐的频率和地点的准确记录。根据2003至2013年在密尔沃基发生的所有成千上万驱逐案例的官方记录，密尔沃基每年将近一半法院正式命令的驱逐发生在黑人社区。在这些社区，女性被驱逐的可能性是男性的两倍多。带着孩子的低收入非裔和拉丁裔妇女，是最可能被驱逐的对象，其概率约为五分之一，而白人妇女租户被赶走的概率是十五分之一。

密尔沃基驱逐法庭房客的平均年龄为33岁。最小19岁；最老69岁。在驱逐法庭上，房客每月家庭收入的中位数是935美元，与拖欠租金的中位数相当。被驱逐者和差点被驱逐者之间的区别远不止租金债务。即使考虑到房客欠房东的钱以及其他因素，比如家庭收入和族裔，有孩子的家庭，房客收到驱逐判决的几率三倍于没有孩子的家庭。与儿童一起生活对收到驱逐判决的影响相当于拖欠四个月的租金。

贫穷的源头：缺乏稳定可支付的住房

有关贫穷问题的研究并不鲜见，但在德斯蒙德德看来，众多研究都将贫困默认为孤立的事件，比如只研究某一贫困群体，这其实是一种误区。他从关系的视角来看待贫困，它既包括底层贫困人群，也牵涉到富人、政府工作人员等群体。住房租赁市场中的驱逐现象正好反映出这种复杂过程。

“贫穷是一种关系，不仅关乎穷人，也牵涉富人。为了理解贫穷，必须理解这种关系。我试图寻找把穷人与富人联系在一起的相互依赖相互斗争的过程。驱逐正是这种过程”。

不同于以往关于公共住房项目或者通过住房看居住隔离、绅士化等的研究，他将私人租房市场带入公共视野，讲述驱逐形成的复杂机制及低收入家庭因为缺乏稳定住房而面临的一系列艰难窘境。他认为研究穷人住房问题极为必要，如果不能给他们提供稳定的住房，让他们住得起房子，那么贫困的攻克也将遥遥无期。

绝大多数穷人居住的私人住房市场在穷人家庭生活中扮演着极其重要的角色：消耗了他们大部分的收入；加剧他们的贫困与匮乏；导致他们被驱逐、不安全和无家可归；决定了他们住在哪里和谁住在一起；并强烈影响着他们社区的特点和稳定。

贫困特有的问题——居住不稳、严重剥夺、集中的邻里劣势、健康差距，甚至失业——均源于我们的城市缺乏可负担的住房。

没有稳定的住房，一切将分崩离析

低收入家庭每天面临着这样的考验，他们中的大部分要将至少 50%的收入用以支撑房租，更有甚者，约四分之一的租户在这项花销上要超过 70%。此外，带着孩子找房子更是难上加难。，单身母亲 Arleen，因为带着两个儿子，房东便很不乐意把房子租给她。她能找到的最低价的房子，也要花费 88%的收入。而在此时，她又和一份工作失之交臂，因此不得不接受被扫地出门的结果。

驱逐将直接导致低收入群体的居无定所、孩子上学的不稳定、人际交往的频繁更换等问题。每次驱逐都将被记录在案，它将带来非常不利的后果。房主会认为你不守信用或不稳定，两三年之内都不愿意把房子租给你。这个记录还会影响公共住房的申请，即你必须要等上几年才能从申请名单中解冻。但这等待的过程中有诸多不确定性，比如等待时间过长、申请中要预先支付高昂费用等，这很可能使得急需住房的家庭还没来得及享受到政府援助就被击垮了。

典型的驱逐通常会导致两次搬迁，而不只一次搬迁，因为租户在寻找更永久的替代方案的同时，会选择危险、降格的住房作为权宜之计。失业可能会导致驱逐，但反过来也可能发生，驱逐会导致人们错过工作、在工作中犯更多错误或搬到离上班更远的地方。在第一次驱逐发生之后，驱逐与贫困便相互作用，形成可怕的恶性循环。

此外还有更重要的原因促使我们必须深刻反思驱逐现象：贫穷会沿着代际传递。这些群体的孩子们从小就跟随父母搬来搬去，他们已经将其当作常态。德斯蒙德德教授认为这恰恰是不正常的现象。

贫穷与暴利：住房利润链条的两端

贫穷的另一面是暴利。市中心的低收入社区存在着丰厚的利润。在这样的社区中，房主们可以低价买进房产，还可以拿到极低的按揭付款，同时再交些不太高的税款，却可以把房子以非常可观的价格租出去。虽然低收入区的房租没有富人区高，但也不会低得离谱，因此仍有利可图。2010 年，在密尔沃基最穷的一个社区（贫困人口超过 40%）租一套两居室的公寓，月租是$550。租金只比全市中间值低$50。中心城区聚集了大量的贫困人口，租房市场兴盛不衰。德斯蒙德德访谈的一位房主就曾这样说：这机会非常有前景，可大赚一笔。因此，即使低收入的群体生活在如此水深火热之中，如此拮据，仍然能够被纳入到利益链条之中，只不过他们充当被剥削的角色。

穷人们不仅为房主贡献了丰厚的房租，在被驱逐时还成了另一批人啃食的对象。他们是围绕驱逐发展起来的各种服务公司。比如专门收集驱逐记录以转卖给房主的搬家公司，执行驱逐和取消赎回命令的治安管理员，替政府工作的法院委员但不属于正式编制。这一过程中，政府机构、房东、各种为此服务的公司形成了一整套达成驱逐的机制。

德斯蒙德德明确表示，他并没有对房东或哪一方进行道德评判。就房东和租户来说，他们之间的关系是混杂的。不可否认，两者存在极为不平等的现象，房东一年的收入可能超过$400000，足足有低收入群体的 35 倍之多。但这并不意味着鲜明而激烈的对抗，房东单纯地将其当作一项正当的事业，有些房东还会援助无路可走的租户。而对于租户一方来说，虽然清楚地知道残酷事实的源头，但更关注日常生活中迫切的小事，摆在眼前的生计问题已让人焦头烂额，无暇考虑得更长远。

可能的解决办法

德斯蒙德德给出了可能的解决方案。在他看来，低收入群体遭受普遍的驱逐是对人基本权利的剥夺。首先，建议之一是完善房屋法庭，给穷人提供律师，使其具有通畅的利益发声渠道。扩大穷人免费使用公共法律服务的权益是十分重要且正确的一步。

第二，扩大住房券的低收入人群覆盖面。住房是一项基本的权利，如果没有稳定的住房保障，那么也就在某种程度上背离了美国人信仰的自由价值。有大量诸如斯科特(Scott)的低收入群体因为种种因素而流离失所，但他们依然积极面对现实，寻求帮助。但显然目前的美国给予穷人的住房援助远远不够，住房需求日益增长但国家的救助迟迟没有跟上。

第三，针对读者的质疑，即提供住房券会不会让接受援助的人消极怠工，过度依赖国家，以及国家是否负担得起如此庞大的需求？德斯蒙德的回应：从美国现有财力来看，完全不成问题，并且只要它决心缓解穷人的住房问题，方法其实有很多稳定的住房是稳定的劳动力的唯一保证，这是必须的人力资本投资、社区投资以及公共健康建设。普遍的驱逐给下一代留下了深刻的创伤，这也是为什么必须把住房带入贫困问题讨论的核心，它甚至应被提上贫困问题的首要日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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